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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家传老拳谱“32目”约成稿1868-1892年
张三丰究竟承留了什么秘籍
二水居士
编者按:
杨家传抄老拳谱“三十二目”,大体成稿于1868年-1892年间。其中《张三丰承留》一文,五言二十四句,共计一百二十字,一百二十来年来,几乎没有被正解过。从袁世凯幕僚宋书铭公开的《太极功源流支派论》中,就曲解“神化性命功,七二乃文武”句,把《答客难》的作者东方朔,误作为体仁践义,七十二岁见知于文王,辅佐武王的姜子牙。更没有人静下心去理解仙尊张三丰的“元善从复始”和“延年药在身”了。尤其是最后一句“水火既济焉,愿至戌毕字”中的“戌毕字”三个字,几乎成了照见“太极拳理论家”底裤的魔镜。二水居士遵循古训,将心贴在书册上,走入古人的语境,走进古人的内心,从古人所具备的知识库房里,逐句逐字,各找其着落,把《张三丰承留》解读成一篇太极拳的主旨宣言。
张三丰承留
天地即乾坤,伏羲为人祖。
画卦道有名,尧舜十六母。
微危允厥中,精一及孔孟。
神化性命功,七二乃文武。
授之至予来,字著宣平许。
延年药在身,元善从复始。
虚灵能德明,理令气形具。
万载咏长春,心兮诚真迹。
三教无两家,统言皆太极。
浩然塞而冲,方正千年立。
继往圣永绵,开来学常续。
水火既济焉,愿至戌毕字。
其中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。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这十六字,儒家誉为“十六字心法”。道家也重视这十六字。“前天地者曰理,后天地者曰母”“有名,万物之母”,道家因此誉之为“尧舜十六母”。这十六字,仿佛是中华传统文明的“先天至精”,刹那点亮了华夏大地的“原始真如”。这十六字,是传统文化之“母”,是传统文化的火种盒,是华夏先辈的集体智慧,是历代圣贤承留在“云端”的文化积淀,是中华文明的“集体潜意识”,是中华民族继往开来、常续永绵的核心价值观。人心惟危,揭示了普天之下,黎民百姓生生不息的向善之心,同时也揭示了人心好立危墙,涉身犯险,贪得无厌的吊诡心里。人心,喜好向上。所谓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这是人类得以发展的原动力。人心之危,趋高涉险,在高而懼,懼而逾贪,贪欲无厌。道心惟微,微者,妙也。微者,隐形也。这天地乾坤之“道”,日升月沉,潮起潮落,春夏秋冬,生老病死,或者是股票的牛涨熊跌,正因为习以为常,微乎其微,人们往往对此熟视而无睹,甚至以侥幸待之。人心的吊诡在于,明明知道盛极而衰,否极泰来,还一味的去趋高涉险,贪欲无厌,而且越高越趋,越险越涉,越贪越婪,越索越勒。舜将将天下苍生重托于禹,耳提面命意义在于,作为管理普天皇土的CEO,必须清晰的知道人心是怎么回事,道心又是怎么回事。作为管理普天皇土的CEO,必须“惟精惟一”,集中精力,把一件事做精做好做透做到极致,从中去发现规律,去找寻“道”的法则。在不断的“理会”和“践行”的内修历程中,将自己对世事万物的认识能力,不断由“精爽”提高到“神明”境界。“危微之机,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”,危与微,风险的把控,须在世事万物将发而未发、预动而未动的端倪中,去观照和感触阴阳消长的机,这样才能“允执厥中”。微危允厥中,精一及孔孟。神化性命功,七二乃文武:这四句,因为遣词或韵脚所需要,依行文逻辑文辞应该调整为:七二乃文武,神化性命功。精一及孔孟,微危允厥中。姜子牙承继了“尧舜十六母”这一华夏文明的火种盒后,他体仁行义,将性命之学推向了极致。他到七十二岁修成允文允武之功,受知于文王,辅佐周武王伐纣,一匡天下。后来,经由孔子、孟子等儒学圣人,加以微显阐幽,“尧舜十六母”,得以在《尚书.虞书.大禹谟》记载下来,业已成为历代圣贤治国安邦的方略和他们修身养性,性命践行的圭旨。授之至予来,字著宣平许:因为遣词或韵脚所需要,依行文逻辑文辞应该调整为:字著宣平许,授之至予来。这一文明的火种盒,到了唐朝,仙尊许宣平曾以诗文名世,一直“授之至予来”,传承到了仙尊张三丰身上。仙尊张三丰以第一人称来叙述自上而下的“承”,之后经由他的承载,“留”与后世他的理解的心得。这是传统文化“承留”的意义之所在。
虚灵能德明,理令气形具:因为遣词或韵脚所需要,依行文逻辑文辞应该调整为:理令气形具,虚灵能德明。理令气形具,虚灵能德明:心与物之间的关系,一直是宋明理学争论不休的大问题。朱熹认为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论来只是一个心,那得有两样?只就他所主而言,那个唤作人心,那个唤作道心”,天人同体,在天谓之天心,在地则为地心,在人便是人心。就像是树木的“纹理”,在树木的果实之时,已经天赋在胚芽之中了。人心,是“气质之性”,是秉受天地而成者也。先天地而生的“理”,已经在人心“气形”形成时,就烙了“纹理”。只是人心,“生于形气之私”,难免就会受制于心本身的物欲之贪(心的本体,依然是物),诱之以利则偏,晓之以性命天理则正。所以,人心在秉受天地之气质时,只有明德,才是人心得诸天性的唯一途径。性本惟危的人心,只能通过道心和性理的教化,才能“气形具”,才能确保“原于性命之正”。被私欲蒙蔽的人心,只能晓之以性命天理,才能安详不危,才能洞明道心微微,才能察危微之机,洞彻世事万物之性理。万载咏长春,心兮诚真迹:因为遣词或韵脚所需要,依行文逻辑文辞应该调整为:心兮诚真迹,万载咏长春。心兮诚真迹,万载咏长春:王阳明以为,心之本体就一“诚”字,心诚则元善生,诚失则诸恶生。他说:“一念发动处,便即是行了。发动处有不善,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,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”。心,这个纯净的本体,杂念不生,邪念不长,恶念不滋,心之为净,此乃“心兮诚”也。所以“圣人之学,只是一诚而已”,心兮诚,则率性率真,善恶不生也。人心就像是天渊。心之本体,无所不包,原本就是一个天。自然是千秋万载,永葆长春的。三教无两家:陶宗仪 《辍耕录》载“三教”云:“上问曰:三教何者为贵。对曰:释如黄金,道如白璧,儒如五谷。上曰:若然,则儒贱邪。对曰:黄金白璧,无亦何妨;五谷于世,岂可一日阙哉”。诚然,儒释道三教都是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,特别是儒学的仁义,道家的思辨以及释家的因果,几已渗透到每一位炎黄子孙的血液里,构成了华夏文明的“集体潜意识”,就像是黄金、白璧以及五谷杂粮一样,滋养着我们的人格结构。统言皆太极:无论是儒家的“存心养性”、道家的“修心炼性”,还是释家的“明心见性”其实都是在强调本体之“中”的重要性。儒家“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,惟精惟一,允执厥中”,强调的就是“执中”;道家从老子《道德经》的“天地之间,其犹橐龠乎?虚而不屈,动而俞出。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”,到《庄子.齐物论》的“是亦彼也,彼亦是也……枢始得其环中,以应无穷”,侧重的是“守中”;而释家的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”、“五蕴皆空”,强调的是本体之“中”,洞然而空的“空中”。本体之“中”,只有在明确了命门与三焦一原一委,一体一用之后,明确了人身的太极究竟在哪里,才能将“执中”、“守中”、“空中”,一一落到本体的实处,而非仅仅只是理论层面的说辞。太极拳,也由此成为以身体力行的方式,来承载三教无二义的中华传统文明的载体。浩然塞而冲,方正千年立:《孟子.公孙丑上》曰:“我善养吾浩然之气……其为气也,至大至刚,以直养而无害,则塞於天地之间”,孟子的“浩然之气”,为后世儒学者构建人格自我完善体系,成为儒者二千余年来的立身准则。继往圣永绵,开来学常续:太极拳,作为一门性命践行的哲学,以“浩然之气”立天地之心,继往圣之绝学,开万世之太平。修炼者通过身体力行,尽性立命,常续而永绵。水火既济焉,愿至戌毕字:因为遣词或韵脚所需要,依行文逻辑文辞应该调整为:愿至戌毕字,水火既济焉。愿至戌毕字,水火既济焉:最后,仙尊张三丰以“愿至戌毕字,水火既济焉”句,为每一位太极拳习练者,呈现了最为美好的愿景:希望到了“戌毕字”之时,能够水火既济焉。夏正建寅,正月为寅,九月为戌。夏戌九月,“毕入于戌”,万物敛华就实,是个丰收的季节。人生的修炼,历经周天火候,也已心肾相交,戊己合圭了。就像是到了时序深秋,生命之树也已结了果实。果实,是大自然练就的“仙丹”。人作为生命体,练就“仙丹”之时,聚精会神,性命合一。一者,有物混成也,像是将修炼者的“精气神”人格结构,打包成一个“人格软件压缩包”,上传到了网络云端了。种子,一种新的生命体形式,得以继往开来,常续永绵。这便是性命践行,这便是此尽性立命。粗略解读完《张三丰承留》,其实我们还能发现蕴含在文字背后的另一层面的一些“秘籍”:其一,《张三丰承留》由易理开启天地乾坤,伏羲人祖,自上而下列数至“尧舜十六母”、姜子牙辅佐周武王“神化性命功,七二乃文武”、“精一及孔孟”,乃至唐朝许宣平,最后到“授之至予来”的仙尊张三丰,为了诗句遣词或韵脚所需,前后序列稍有颠倒,但不影响文意。此节含义与《太极功源流支派论》中“自上至先师,而上溯其根原,东方先生,再上而溯始孟子,当列国纷纷,固将立命之功,所谓养吾浩然之气,塞于天地之间”一节,系由“先师”张三丰出发,由下而上,逆流追溯源流。两个阶段的太极拳老拳谱在这两节文字上,文辞各异,却义理相同。只是《太极功源流支派论》将太极拳由此上溯到东方先生,其实是误解了东方朔《答客难》一文所言“体行仁义,七十有二,乃设用于文武”的这位圣贤,并非指东方先生自己,而是指“神化性命功,七二乃文武”的姜子牙姜太公。此等错讹,可证《太极功源流支派论》成稿,或应在《张三丰承留》之后。由此也可证,在《张三丰承留》成文之时1868年-1892年间,北京杨家的太极拳从学者,已经有许宣平与太极拳的传闻了。其二,佛教输入中土之后,本土的道教在不同的历史阶段,或称老子化胡,或称三教合一,始终处在相对主动的态度来应对文化的冲突。而儒学者,始终处在入世辅佐君王的正统地位,对于老佛之说,颇多排斥。朱熹《中庸章句》序云:“吾道之所寄,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闲,而异端之说,日新月盛,以至于老佛之徒出,则弥近理,而大乱真矣”。一些在仕途不得意的儒学者,往往会游历于山水间,游离于佛道之间,或跳出三界外,或游戏于红尘间,多率性率真之论。这些言辞,动辄直指人心,“则弥近理,而大乱真矣”,成了朱熹心头之患。元明之后,程朱格物诸说显露支离破碎之流弊,陆象山的“切已自反”、“发明本心”、“天之所以予我者,非由外铄我”的思想开始直接触动儒学者的内心。做人治学,无须向外四处寻觅,最根本的是发明人人固有之“本心”,这为阳明心学的兴起,铺垫了基石。阳明先生以“良知”来包装陆象山的“心”,并藉此来构筑他的“心学”大厦。他在《答陆原静书》中说:“良知之体暾如明镜,略无纤翳,妍媸之来,随物见形……佛氏曾有是言,未为非也……不思善不思恶时,认本来面目,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。本来面目,即吾圣门所谓良知”。他的“明心反本”,直接让儒学者走入了佛学的“明心见性”之路上来。明季腐儒崇尚心学,或作“无善无恶”的“良知”说,或作“事事无碍”的“率性”说,或作“无所不为”、“随类现身”的“方便”说……王船山、顾炎武等人于是直接将明亡之责,归咎为阳明心学。尽管朱熹力辟老佛之说,在戴东原看来,他的观点,依然是脱离不了老庄佛学的影子,他批驳朱熹“老庄释氏尊其神为超乎阴阳气化”,而朱熹则是“尊理为超乎阴阳气化”,朱熹“以理为气之主宰,如彼以神为气之主宰也,以理能生气,如彼以神能生气也”。《张三丰承留》中,“三教无两家”,以及《口授张三丰老师之言》里的“予知三教归一之理,皆性命学也”、“三教三乘之原,不出一太极。愿后学,以易理格致于身中,留于后世也可”等等,显然已经没有了清初王船山、顾炎武辈的亡国之痛。且已糅合了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,也糅合了力驳朱熹的戴东原的“知觉运动”理论。此谱理学理论的此般斑驳错综,又以仙尊张三丰为“形象代言人”,文辞处处所透出的复兴儒学价值观及礼制纲常制度的伟大理想,显然是儒学者在面对传统文化遭受西方文明的蹂躏时,所做的激励抗争,反映了清季社会转型时期,西学东渐,东学式微时的无奈。其三,“水火既济焉,愿至戌毕字”句,其中“戌毕字”三字,扒尽了很多太极拳理论家的脸面。他们不知“戌毕字”三字出典,纷纷将“戌”字,或校勘作“成”、或校勘作“戍”或“戊”,以强作解人。以《中国炼丹术金丹液的模拟实验研究》《周易参同契通考》闻名的孟乃昌教授,干脆将“戌毕字”三字,擅自改作“成毕学”,貌似一场盛大的大学毕业典礼了,一粲!其实,“戌毕字”典出班固《汉书.律历志》:“孳萌于子,纽牙于丑,引达于寅,冒茆于卯,振美于辰,已盛于巳,咢布于午,昧暧于未,申坚于申,留孰于酉,毕入于戌,该阂于亥”。夏正建寅,九月为戌。时序九月,春华秋实,“戌毕字”,指的是“毕入于戌”的季节,万物敛华就实,时物毕成了。